养鹩哥的老人——贴篇旧作

我遇见这个老人时，是个冬日的下午，他正自得其乐地靠在墙角抽烟晒太阳。在他的头顶上方，并排挂着三个竹制鸟笼，太阳稀稀薄薄地照在鸟笼上，每只笼里都有一只黑色的鸟。它们大小不一，都是黄色的嘴，红色的眼圈，好像是画了眼线一般，脖子上的一圈黄毛刚好长在戴项链的地方，头顶还有一小簇白色的绒毛，像极了绅士们梳得油光整齐的头发。
我走近他们时，听到一声尖利的唿哨，像是十四五岁的毛头小伙子捏紧下嘴唇拼命吸出来的声音。我很诧异，因为在我的周围没有这样的小毛孩，而且我也过了让人吹口哨的年龄了。再看看那个老人，也是一直在吸烟，根本没时间腾出他的下嘴唇打唿哨。可是口哨一声接一声地响起。我上下左右地四处打量，看到那个老人得意地笑了，昏花的老眼里闪出一丝狡黠。鸟笼里的那只最小的黑鸟也兴奋地上下跳跃，不时扭转它的黑色脖子发出同样尖利的鸣叫。
看到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，老人温和地对我笑了笑。我不由得对这小鸟发生了兴趣，问：“这是什么鸟?”“鹩哥。”“它们还会吹口哨嘛!和鹦鹉差不多。”听到这话，老人骄傲地说：“它们可比鹦鹉强。会讲好多话呢!”说罢，老人冲那只中等体型的鹩哥说：“今晚吃什么?”那鹩哥一扭头，一张嘴，反问道：“你今晚吃什么?”说话的语气、声调以及口音简直和老人一模一样，道地的合肥腔。之后，这只鸟便滔滔不绝起来：“煤球!拉煤球噢——!”“今晚就吃这个啊!”我问老人，“刚才是最小的在打唿哨吗?”老人答道：“它太小，只会这个。那个最大的会得多，也聪明，就是太懒。这个中等的有点‘人来疯’。”
慢慢地，围观的人多了，不时有人逗弄鸟儿。那只被老人称作“人来疯”的鹩哥更是起劲了，它跳上跳下，弄得笼子摇摆不定，老人索性把它拎到地上，让它表现一番。它也还算是卖力，把看家的本事都拿了出来，连老人的呼噜声、刷牙声也学得维妙维肖。特别是它学老人的咳嗽，分明就是一个烟酒嗓子嘛!一个小孩子拿出玩具“大哥大”，按响了上面的键，“大哥大”便呜哩哇啦地唱了起来。三只鹩哥安静地听了一会，理了理羽毛，都没吭气。老人斜眼看着它们，喷了口烟：“怎搞的，不说了，不唱了?每次教你们都洋货，这下不照了吧!”听到老人这样说，那最大的一只嘴里咕噜了一句。老人立刻冲它叫道：“你也不照!”那鹩哥闭紧了眼，缩着脖子，动也不动。正当众人兴趣全无时，最大的一只突然睁开眼睛，嘴一张滑出一串串酷似“大哥大”的声音，我觉得一下子好像有两只“大哥大”在唱歌，分不出哪个声音是鹩哥的了。唱着唱着，那鹩哥好像是觉得“大哥大”唱得太单调乏味，便唱出了新意来，一阵阵高昂婉转的鸣叫从我的耳边滑过，盖过了那只“大哥大”，真让人不敢相信这种声音是从那么小的身躯里发出的!四周围观的小孩子有的忍不住想用手摸摸这只聪明的鸟儿，被老人挡住了：“不能摸。摸坏你赔不起!”一个男孩嘟着嘴说：“我让我妈妈也给我买一个!”“伢们不能玩这个。你就是买得起也赔不起时间!我们老了，在家没事干嘛!”老人一边说，一边拎起鸟笼：“鹩哥比儿女们都好哇!什么时候都对你亲!”看着孩子们恋恋不舍的样子，老人说：“都去家吧。明个我们还来!”那只“人来疯”也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句：“拜拜!回家——”
没想到再次见到鹩哥时，已是来年夏天了。一个中年汉子用自行车载着三只鹩哥在西山公园遛早，一群孩子围观着逗鸟儿。听到一声熟悉的“煤球噢!”，我才认出这三只鸟儿就是老人养的那三只。只是精气神不如从前了，虽然它们还是老样子，乌黑的毛红红的眼圈 ，连那只“人来疯”也不似以前那般绕舌了。我问那中年人：
“这鸟好像是一个老人养的吧?”“是的，不过现在它们是我的了。我花了好大一笔钱才买来的。”“那老人不养了吗?”“他‘走’喽!没人接手这鸟，就卖给我了。”原来是这样。
我对那中年汉子说：“这最大的鹩哥会讲很多的话呢!”他说：“以前会讲，现在没人教，它也懒讲了。这小的会吹口哨。来，吹一个。”那小的敷衍地吹了一声，远没了那次的得意之色。